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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天的公号和短视频里,都在发茅家埠睡莲的消息。每年,茅家埠的睡莲总是赶在春末夏初,在整个西湖景区风光乍现之前,就悄然崭露头角,在季节交替转换之际独占鳌头。

清晨六点多,天还蒙蒙亮,我便驱车来到了茅家埠。此时的茅家埠笼罩在一层轻柔的薄雾中,宛如一幅尚未完全展开的水墨画,静谧而又神秘。旁边的民宿还沉浸在梦乡之中,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和鸟叫,打破这片刻的宁静。我深吸一口气,清新的空气带着湖水的湿润和泥土的芬芳,沁人心脾,让人瞬间清醒了许多。
沿着湖边缓缓前行,远远地就望见了那一片睡莲。湖里最早绽放的睡莲有二块,一块靠近民舍,一块靠近龙井路和龙井支路的十字路口处,相对耐看的就是这十字路口的这一片。

此时的睡莲大多还未完全苏醒,只是从莲丛中探出尖尖的头角,一副睡眼惺忪、欲开未开的慵懒模样。那花瓣紧紧包裹着,像是美人晨起时还未匀开的胭脂,带着几分羞涩,几分娇柔,在晓镜初妆的时刻,显得楚楚动人。
看着眼前的景象,我不禁想起唐朝诗人陆龟蒙的那句“素蘤多蒙别艳欺,此花真合在瑶池”,玉洁冰清的睡莲生长在如瑶池一般的碧水里,不用担心与春日的百花争奇斗艳,晓月清风中貌似孤独却不寂寞,它未开而将开之际,那朦胧的姿态,正是晨光里最动人的风情。

原本常驻守于此的白鹭,今天却不知为何“出差未归”。去年我曾专门来拍摄白鹭和睡莲的镜头。茅家埠景区,分布着大大小小好几块相对独立的小湖汊,每一个小湖都能遇见一二只白鹭,它们好像约定俗成,各自驻守一块水域,睡莲盛开的湖上,白鹭自由自在地闲庭信步,仿佛是一个护花使者,那样子非常的酷。

今早少了白鹭优雅的身影,几只黑水鸡便成了这片睡莲的主人。它们丝毫没有因为少了竞争对手而内敛,反而更加欢快地围着睡莲嬉戏打闹。黑水鸡的蹼掌不停地划动着水面,搅碎了原本宁静的湖面,泛起一层层细密的涟漪。
虽然它们没有白鹭那般优雅那般文静,但是那憨态可掬的模样,也别有一番趣味。它们时而将嘴伸进莲叶下,专注地觅食,似乎在寻找着藏在水底的美味;时而又扑棱棱地振翅追逐,翅膀拍打水面的声音清脆悦耳,惊得碧水荡漾,一旁的睡莲也跟着轻摇起来,像是一个娴淑的闺秀被顽皮的小儿惊扰了清梦,带着几分嗔怪,却又几分无奈。

湖中的一株歪脖子老树静静地伫立着,守护着这片宁静的水域。在茂密的枝叶间,藏着两只鸳鸯。它们墨色羽毛隐在葱茏的叶色里,只露出剪影一般的轮廓,像是在偷偷窥探着树下这一片秘境。我注意到这两只鸳鸯依偎在一起时纹丝不动,偶尔凑在边上交头接耳,那模样让人感受到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。

过了一会儿,薄薄的雾气也开始慢慢消散。睡莲似乎感受到了阳光的召唤,开始一点点地舒展自己的身姿。一开始,只是微微张开一个小口,像是在试探外面的世界;接着,花瓣一点点地向外展开,如同少女缓缓掀开的面纱,露出了里面鹅黄的蕊心。那蕊心在晨光的照射下透出淡淡的光晕,宛如一颗散发着柔光的宝石,美丽而神秘。

最先绽放的是几朵胭脂色的睡莲。它们多像女子梳妆时不小心打翻的胭脂盒,将周遭的湖水都染出几分羞怯的粉晕。朱淑真在《青莲花》诗里说:“一枝摇动清香远,几许诗笺与画图。”此刻虽然闻不到香气,但那份颤巍巍的生命力已足够动人。那只黑水鸡突然从水面窜出,划出银色的弧线,惊得睡莲倒影碎成点点金星,这倒应了米芾那首拜寿词里说的“薰风吹动满池莲,晓云楼阁鲜”的景致。

睡莲贴水而开,花瓣小而繁复,叶面有裂口,与荷花形成鲜明对比。虽然这一片睡莲色彩并不如其他地方,白、粉、红、紫等斑斓多姿,但胭脂色为主的睡莲,间杂少许白色的,点缀于碧水之上,同样形成花叶相拥、水嫩花娇的视觉美感。晨间舒展、夜晚闭合的习性,更增添了生命律动之美,更体会到古人所说“波面出仙妆,可闻不可及”的妙处。睡莲开放的过程无声无息,没有张扬,没有喧嚣,却在晨光里酿出满湖的清芬,让人屏声息气。

与我一样全神贯注的,还有身边的本地游人。不知何时,岸边已经陆陆续续涌进来观赏的一群摄影爱好者。他们手持长枪短炮,神情热切而又虔诚,仿佛在等待着一场盛大的仪式。人群中,有的从早上六点前就已经赶来蹲守,架好三脚架,准备拍摄睡莲开放的延时镜头,想要完整地记录下这一美妙的过程。
他们眼睛紧紧地盯着取景器,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的瞬间。每当睡莲有了新的变化,人群中就会传来一阵轻微的惊叹声和快门的“咔嚓”声。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欣喜,我知道,他们镜头里的睡莲一定比我的更加精彩。

太阳升高后,湖水渐渐变成更加通透的翡翠色。也许正是这样的水域基色,才让这一块睡莲看起来比其他的地方要美得多。我曾在茅乡水域芳桂亭茅棚里,观赏过一大群专业摄鸟族蹲拍的场景,那里也有一部分睡莲,但看起来水面浑浊杂乱,远没有这里的清澈。
有翡翠绿映衬才使得这一片睡莲像不沾尘埃的人间秘境。墨绿的莲叶蛰伏于湖上,竖着的茎条在水中微微颤动,这景象也许就是古诗里“白白与红红,邂逅识真性”的深意,睡莲的根系深扎淤泥,却能将最纯净的色彩呈现给人们。

虽然今天的鸳鸯一直在树上栖息着,但黑水鸡还算善解人意,不时在睡莲边晃动着,迟开的睡莲好像也被水波惊醒了,花瓣也舒展开来,这让我想起博物馆里见过的八大山人的《莲房翠羽图》,知名的画家从来都不是凭空想象,而是真正观察到了荷花、莲篷与禽鸟之间这种微妙的共生关系。
在历代的文艺作品中,睡莲常以“青莲”“瑞莲”“子午莲”等意象出现,其清雅脱俗的形态与昼舒夜卷的习性,成为诗人寄托高洁情怀的载体。写过“人面不知何处去,桃花依旧笑春风”的唐代诗人崔护,在《林泉谣·睡莲》中曾这样描写睡莲:“波生睡莲白露寒,风动青莎夜雨乾。蜀江秋水犹闲信,鱼鸟无凭似珠丹。”他用白描的手法给人们带来一张睡莲夜景图,在清冷之中寄寓了自己宁静向淡的志趣。

宋代诗人周紫芝 在《池莲初著数花》里,这样说:“数枝临水见纤娥,新采红蓝染袜罗。传语薰风莫吹去,且容留眼看微波。”既写出了睡莲初绽时外在的娇美之姿,又写出了留眼看微波时内心的清醒之态,充满了人生的哲理。
睡莲也常被当作佛门禅意的化身。佛祖菩萨或站或坐,底下都有莲花坐台,庄严肃穆,所以有佛缘的人都喜欢睡莲,认为它是信仰与希望的象征。北宋诗人张舜民来到无锡开利寺,看到寺里的水池里,养着紫、黄、红、白四色的睡莲,很惊讶:“孤独园中瞻佛眼,凝祥池上捧天衣。水冷风高人不到,却怜鸥鸟日相依。”水冷风高、野鸥相伴的睡莲瞻佛眼捧天衣,充满了浓浓的禅意。

我一直认为,睡莲半睡半醒,大智若愚,其实却有常人难以察觉的清醒。正如郭沫若在《睡莲》诗中所说的:“不要误会,我们并不是喜欢睡觉,只是不高兴暮气,晚上把花闭了。一过了子夜我们又开放得很早,提前欢迎着太阳上升,朝气来到。”
茅家埠的睡莲一开,就像是给西湖景区发了一个信号。不久之后,西湖其他湖区的睡莲也会陆续绽放,将整个西湖装点成一片花的海洋。睡莲的开放,也意味着西湖的初夏不约而至了。此时的西湖,不再只有春天的柔美,更多了一份初夏的热烈与生机。

站在岸边,看着眼前这片在晨光中摇曳的睡莲,忽然觉得它们像是生活的隐喻。睡莲日复一日遵循着自己的节律,在喧嚣的西湖边安静绽放,也许在提醒着我们,在快节奏的时代里,也要为自己留一方静谧的心灵角落。当晨光驱散薄雾,睡莲彻底舒展的那一刻,也许更应该懂得,生命的诗意就藏在漫长的等待与坚守中,藏在淡泊宁静的从容与自洽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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